雷晓晨

雷晓晨腰痛拜迎人客倦-林伦伦方言茶话

雷晓晨腰痛拜迎人客倦-林伦伦方言茶话

雷晓晨
上文我们谈到潮汕话表示动物性别的修饰语素后置,与普通话构词顺序刚好相反。潮汕话中,还有另外一类“倒序词”,是表示普通名物概念的名词,也保留下了与北方话相反的构词形式。如:
人客——客人
历日/历日头——日历,老黄历
鞋拖——拖鞋
风台——台风
裤橛——短裤、内裤
裙围——围裙
颔围——围嘴儿
颔幋——围巾、围脖
椅条——条凳
石条——条石
【注】“历”本音[lêh8],不少地方读作[lah8](蜡);“橛”潮音[guêh8](郭8),一半,短;“台”读阴平[tai1](筛);“颔”音[am6](庵6),脖子;幋,潮音[puang5](判5)。
历日头[lah8-4 rig8-4 tao5]——老黄历
这类“倒序词”(也称“逆序词”)并非潮汕方言所仅有。粤、客、吴、赣、湘、闽诸南方方言,甚至北方方言中的西南官话和下江官话也都存在着同类现象。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南方方言在构词法上的一大特点,具有地理类型学的意义。
古汉语的单音节词在降格成为词素、复合构成复音节词的过程中:“有些词的字序确实有个稳定过程,但字序是AB,还是BA,往往并不影响它们共同代表同一概念。换句话说,不影响它们同时作为双音节词而存在。”而这种同义异序词的存在,“可能因为这类双音词的产生一般不需要经过一个词组凝固的阶段,可以径直在交际中应用,字序的前后最初并不影响交际效果,……这种同词异序现象不但先秦存在,而且从古至今都存在。至于最后为什么稳定一种字序而放弃另一种字序,原因则是多方面的……。”(程湘清《先秦双音词研究》,载《先秦汉语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1982年)

鞋拖[oi5-7 tua1]——拖鞋
就这样,一对对的同义异序词就像一对对的孪生子一样被人们创造出来。后来,人们习惯于使用其中的某一种形式(或是AB,或是BA),并把它固定、保留下来。而另一种形式便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地被遗亡、被淘汰了。
但是,由于语言习惯、方言体系以及其他方面的不同,各方言间对同义异序词选择、固定和保留的标准并不一致:北方方言选择了AB形式,南方方言可能选择与此相反的BA形式。反之,道理也如是。因此,便形成了同义词素复合词在南北方言中词素顺序相反的现象。

颔幋[am6-7 puang5]——围脖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见怪不怪了。让我们看看下面这两个从古汉语中保留下来的例子:
人客。唐·杜甫《感怀》诗:“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唐·白居易《酬别周从事二首》:“腰痛拜迎人客倦,眼昏勾押簿书难。”
历日。《周礼·春官·冯相氏》:“以会天位。”汉·郑玄注:“若今历日,太岁在某月某甲,朔日直某也。”郑注所谓的“历日”,当指日历。当然不是今天的日历,而是“通书”、“老黄历”之类的历书。这正好与汕头话吻合。又唐·太上隐者《答人》诗:“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谓山里面没有日历(历书),不知道日子。“历日”这个词不但出现甚早,且一直沿用下来。如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云:“尹少稷强记,日能诵麻沙版本书厚一寸。尝于吕居仁舍人坐上记历日:酒一行,记两月,不差一字。”元曲《玉镜台》一:“梅香,取历日来,教学士选个好日子。”《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道:‘娘子家有历日么,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

风台[huang1 tai1]——台风
如此看来,所谓的修饰语素后置,本来是古汉语就有的,现在的北方方言里也并非没有。“菜干”、“葡萄干”、“饼干”、“豆腐干”、“牛肉干”、“果脯”就与潮汕话的“菜脯”(萝卜干)、“鱿鱼脯”(鱿鱼干)等词的结构方式一样,“面条”和“馃条”、“冰棍”与“雪条”不也是与潮汕话一样,修饰性词素后置吗?
其实,不少方言都保留了一些倒序词,闽方言的其他地区、粤语、客家话等都有,宁波籍的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於贤德教授在上一篇文章中留言:宁波的乡下话也叫“客人”为“人客”,“请人客”就是请客吃饭的意思,跟潮汕话一模一样。宁波话属于吴方言,闽方言与吴方言有着密切的关系。著名语言学家丁邦新教授曾作《从历史层次论吴闽方言关系》(《方言》2006年01期),论及入闽的中原人,不少是经过江浙一带转徙而来的,因而吴语和闽语共同保留着许多古汉语的词语和语音特点。
其次,我们可以从上古汉语中找到大量的所谓修饰成分后置的词,特别是古代的地名和人名。例如,丘商(商之丘,商丘)、丘雷(雷丘)、丘舆(舆丘),祖甲(甲祖)、祖乙(乙祖)、祖丙〔丙祖〕、帝尧(尧帝)、帝盘庚(盘庚帝)、帝小辛(小辛帝)等。管燮初先生的《殷墟甲骨刻辞的语法》(中国科学院,1953年版)、陈梦家先生的《殷墟卜辞综述》(中国科学院,1956年版)都认为卜辞中同位名词组合词序容许“颠倒”。
日本汉学家桥本万太郎先生则明确指出:“这很可能是古代汉语名词短语顺行结构的痕迹”。桥本先生的所谓“顺行结构”,即指修饰成分后置的结构。

那么,既然可以证明上古汉语存在着修饰成分后置的构词方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认为:潮汕方言,乃至南方方言,甚至北方方言的一些地方所存在的一些所谓的修饰成分后置的倒序词,正是上古汉语,乃至汉藏语系这种构词法的遗留呢?!
【延伸阅读】
1、吾家有鸡母,乘春数子生
2、大骹·大脚·大咖
3、惜脚惜手,饿成蛤 虫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