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晨

雷晓晨能不能不写题目?-未成品

雷晓晨能不能不写题目?-未成品

雷晓晨
要改变旧的习惯:小鸡啄米似的不断尝试生活的各种可能性(朋友说我打台球就像“小鸡啄米”,如同脊柱般直挺的杆子在虚设的手架上不断抽缩,因为肘部和手腕离奇的冲突、古怪的犹豫而有如湖堤边闪烁的细浪般破碎、无法控制地左右摇晃,仿佛杆子对于自己将要一击而出的方向比我本人更充满不安——也许我脸上像液晶屏幕频闪般的表情和那种眉头紧蹙的痛苦样子与杆子不由自主地抖动相比也不遑多让——台面上五颜六色、没有分布规律的彩球这时就仿佛是它在这唯一属于它的世界上散布的形形色色怀疑的实体,就好像对我来说形形色色的人生境遇也正是我的内心在这世界上散布的大量毒素在偶然选作实验对象的人们身上造成的病斑那样,以至于当它最后弹射而出时,也似乎是沿着扭动的轨迹扭扭捏捏地向前,为的是去撞上一个一开始就被认定是错的、但却别无选择的对象——顺带说明,之所以是别无选择,是因为太多的选择跳出了时间的序列而在另一个时空不停地来回切换,于是所有选择便会在一个特定的瞬间崩溃,以便使它们统统重回现实的时空,如同美人鱼以变成泡沫为代价回到陆地上;当积木到达了它维持平衡的最高点就会垮掉,随之而来的坍塌相对于之前小心翼翼的每一次累积来说都是“别无选择”的……)却又随时准备从自己做出的选择里抽身离去(这些年我的意识学会了一种堪称无敌的秘技,也许是从SL游戏当中获得的灵感,可以自行抹去一段历史中自我干涉的痕迹,而这段历史在其开始之际除了我本人赋予它的含义外别无价值,因此当我抹去其中沉淀的自我衍射的波段之后,这段历史便像一具蝉蛹蜕去真身后留下的空壳那样,成为一种徒具形式建筑的美感,而内在却既无居民又无偶像的废墟般的作品)
然而生活毕竟是一个个脚印踩出来的。一旦跨出一步(母球已经在球台的另一侧发出清脆而无可挽回的碰撞声)改变就必然会发生,不肯接受这种改变只不过是我尽管努力维持到30岁但却源于18岁的青春执念罢了;对已经跨出某一步的自己而言,又怎么可能毫无影响地回到先前那次选择的起点,去“平行”地选择另一种可能性,然后将两段始于同一个点的“人生”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表象的丰厚感呢?这种丰厚感在现实中的表现其实就是反复涂写记忆,也就是在同一张纸上反复写上新的内容,而旧的没有被擦除,也像是对同一张底片的反复曝光,不同的图像没有规律的彼此重叠,本来应当拍完一张紧接着过片到下一张,最后形成一整条从天花板一直挂到地板的人生(是长度赐予了生命以天然的秩序,只要有前后,秩序就会显现,而前后内容之间有怎样的关联却是次要的)不断重曝的结果是无穷延伸的混乱,一方面意义似乎在不断变得更多的内容中藏得越来越深,以至于使人更坚信它的存在,另一方面每一次曝光的初衷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无法解读。
我曾无比抗拒生命的偶然性——不能接受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接一个不由我掌控、也不由上天注定的偶然因素步步引领,我试图在偶然因素发生作用的十字路口亲手设置一个存档,以反复擦除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向命运讨要一份公平,这种蚍蜉撼树的身姿给了我为自己的命运同整个宇宙的荒谬运转相抗衡的悲壮感,在这力量悬殊的对抗中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般执念:为了收获一颗米粒大小的公平的种子,我不惜毁灭自己一万次。
可是有一天,我想到宇宙的中心并不是公平,而是我自己。把公平视作生命的中心(就像古人把地球视作宇宙中心)那么一切的偶然性都是对我所处的位置任意妄为地挪动,而结果也绝不可能不偏不倚……但假如我自己才是中心,那么所有与我的生命发生关联的偶然性都因为沾染了我本人的光辉而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事件;它们原先也许毫无意义,是随处漂浮的灰尘,它们之所以会发生也只不过是些无关紧要、到处都有的理由;是这些人而不是那些人来到我的面前,也只不过是因为恰好,从原先的角度看,我被这些偶然的影响左右变成了一个新的我,可从“我才是中心”的角度看,这数不清的影响恰恰是因为降临到我的头上才以这种或那种形态发生,与我发生过碰撞之后(我是那颗白色的母球)它们都成为了全宇宙独一无二的了——比如成为了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做的事和说的话。
我甚至想到,古人诗句中表达的日月山川之美,难道不正是一种偶然性的光辉吗?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必然有这轮明月,诗人们才歌颂它,恰恰因为他们惊奇地发现,自己降生的世界上恰好存在这样一轮明月,明月悬挂在夜空中这种无法解释的情景与自己生命的偶然牢牢结合在了一起,有这轮明月就意味着有他们的生命,因为同一种瞬息无常,恰恰说明了与明月同在一个世界上的有情生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