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晨脱下军装，很真实-意静科技
雷晓晨
这篇文章写于2018年1月20日，那时候还没有“三页纸”的风波也没有改制的方向，但是我已没了“陀螺”那样高速旋转的原动力。
于是一年前的想法开始实施。而在前一年的上级考核中，北京来的首长说：一直想推荐你去专科学校当教师。我说：误人子弟的事我干不了。
从内心说，我很感恩哺育我成长的消防部队。
28年时间，我的经历是一条线，战士、班长、学员、排长、副中队长、中队长、战训参谋、特勤大队长、处长、支队长、副参谋长，句号。
军校毕业时，推荐书上建议我的任职岗位是政工和防火，但是毕业后，我没有从事过这两项工作，一直在作战和训练岗位上与士兵打交道。我热爱我的职业，不间断的学习，最高学位是环境工程硕士，研究方向是化学灾害事故污染控制。
如同尼采的一段话，“不要爬上山顶去，不要站在山脚下，站在半山腰，世界最美丽”。正团职八年，我刚好位于我们这支部队的半山腰。我仰视过山顶的辉煌，也体验过山脚的艰辛。足亦！
本以为，接到命令，脱下军装时，我会不舍，但真的通知我不用去上班时，我心里很平静，甚至可以用“恬静”这个词来形容。我想，这种感觉是：问心无愧！
我的职业生涯结束了，我的梦想是否可以起步？
A
2017年12月18日，我去了总队长办公室汇报工作，我说，我想退役了，首长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走就走吧，这里的风景都一样，离开也许会是另一番天地！
2018年1月5日，我去政治部主任办公室说，退役申请写好了，交给你吧！他说，别冲动，马上要调整师职干部了，你后备几年，民主评议排名在前，轮也轮到你了。我说，对于提职，我没求任何一个领导说拉我一把，也没找任何同事说打我一票，能进师职后备，是同事对我工作的认可，仅此而已！我知足了！
2018年1月8日，我去新任的政委办公室，递交了退役申请。政委同样沉默了少许说，我一直在观察你，以前只听说你的文笔很好，思路很活，那天去基地，你介绍作战与训练的关系，我发现你对业务太精通了，你可以考虑一下，报告先放这，你随时可以拿回去，也可以考虑走技术职称！我说，我考虑一年了，谢谢首长关心。然后，我起身，政委也起身，向我敬礼，我立正，向政委回礼，然后握手，双手，开门，我回身，政委目送！
2018年1月14日，军校的同学兰灿送我去机场，13年前，我是特勤大队长，他是政委，两年前他正团职退役，我问，退役后有没有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的感受，他说，在部队那些年，一直负责作战，清水衙门，跟任何人也没有过利益交换，所以就谈不上人走茶凉，当年不欠谁的，退役后谁也不欠我的，只是觉得你离开部队可惜了，你是个能干事的人。我说，我们是一类人，一直从事作战和训练，不停的在奔跑，跟搜救犬一样，有急难险重的任务时首当其冲，平时，不会卖萌摇尾巴。与其等自然淘汰，不如自己主动出局。衣锦还乡是一种高调的人生，解甲归田是一种低调的人生。还是低调点吧！
B
我此行的目的是南方，找一个朋友聊天，看看我合适干什么。
2017年8月20日，我接待了几个内地客人，他们是看了我的一篇文章《看中美消防的差距》专程来新疆参观我文章中介绍的消防员真火训练装置。其中被称为盛总的是一位英俊的南方人，温文尔雅，目光深邃，思路超前。我们交谈很投缘，互留微信。
在他们离开新疆后，我接到了盛总的微信。他说：东哥，来之前，听你的同行说过你的为人和学识，这次来了更是让我加深了希望你来我们公司共同做番事业的渴望，但也知道你要提拔，加上不知道您的价值选择，所以这次没敢贸然提出来！
我说，现在体制内干正事，背后捣鬼的人多，所以，年初我就想离开部队了。
他说，那天跟你聊了之后，内心甚至有过阴暗的想法，希望你提拔不成，能早日来我这，毕竟人才难得。
我说，我不会去给你打工的，如果我退役了，倒是可以聊天喝茶相互启发一下思路。
他说，我也不希望我们成为雇佣的关系，但是我们可以合作。这次时间仓促很多想法也没来得及交流，但有一点很自信就是我没有一般商人或个体户的一切以利益为目的思维。
那次聊天之后，我在网上搜索他给我留下的公司名称，网上显示的内容，我还是一惊，他是一家知名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年龄比我小四岁。网上显示是一家资金雄厚，以技术开发、工业自动化、机械加工、物流供应链技术为主业的科技公司。
之后，我们常用微信聊天，讨论对一个事物的相同看法。
2017年11月9日，山东济南，参加全国搜救犬比武。我说我在山东。他说，我马上飞过去。那天，我俩外加他的两个助理，四个人从午餐聊到晚餐结束。很投缘。
关于战斗力我讲了一个故事。
我说，匈奴士兵据说要配三匹马，一匹是平时骑的走马，一匹是背吃喝的驮马，一匹是作战时冲锋的战马。这三匹马都很重要，但是平时走马、驮马为主人出汗多，地位高，自然得到关照就多，但是保障战斗力的是冲锋的战马。匈奴人最终被汉军追赶的远走天涯，为什么？因为汉人虽然不是马背民族，但是为了固守土地，不受欺凌，四处寻找优良的战马，连战马的骨头都买，因为战马的骨头硬，借此举引来更多的能冲锋的战马，提升战斗力。而匈奴人在文景之治期间，多次内讧，当大汉示弱期过后，汉武帝远征大军出现在河西走廊时，匈奴人也只好演绎一出“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历史悲剧，而汉将则可以展示“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英雄豪迈。为什么？因为历史告诉我们，走马、驮马的活，驴、骡子、骆驼、牛干的更卖力，而冲锋的战马则是不可替代的。
两个助理看着我发愣，而盛总则端起杯说，东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对于商战来说，企业竞争就是人才的竞争。要多培养冲锋的战马！我觉得你是“战马”，思路开阔，博学多才，留在体制内养老可惜了。
我说，你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在单位喝茶混日子的，其实我的理想是开一家书店，对公众免费借阅，供朋友喝茶、聊天的地方，休息日，找几个志同道和的朋友，可以免费给家境困难的孩子补补英语、教教写作！也可以请作家、书法家来办一个免费的讲座！盛总说：你想要的是一种“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生活。
此行，秘书带我进入他的办公室，他迎过来说，东哥，你终于来了！
我俩在沙发上坐下，他撕开烟，我们点上，秘书熟练的洗茶、泡茶，然后端上茶点。室内烟雾弥漫。我们谈一些如何实现我的理想的办法。
他说：你的理想，基本可以定性为梦想，因为如果没有经济基础，一切都可以化归为零。
他说，如果想来南方，他在运河边的公园里有一栋保存完整的老院子，目前，主要用于内部喝茶聊天，他可以帮我实现理想！
我说，我没想着来南方打工，我已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数，处在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尴尬阶段，只想知道下一步，我的方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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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了南方的另一个城市，那里有一个多年的战友，目前已是国内一家行业内知名企业的老板，下属三个制造厂。因为第二天凌晨，战友要去国外谈一笔生意，我们没能单独交流，晚餐前，我俩简单聊了一会，他说，想好脱军装了，我说，想好了。他说，你早该想清楚了，给你三个建议，第一，合伙，我出资，提供厂房设备，你干我想干的事，利润三七开，你七我三。第二，借你一笔钱，不要利息，你干你想干的事，记得还钱。第三，到我这，一起干，拿年薪加提成。然后说，我们是朋友，是战友，离开部队后你会明白，海阔天空，能干的事太多了。你就是什么也不干，你的真诚依然值得尊重，我们依旧是朋友。
我说，商场一大忌讳，就是给朋友打工，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吧！
那天晚餐后，战友准备去机场，他的助理小陈送我去宾馆，小陈是在部队服役18年后自主择业加入这个企业的。路上我们聊天，小陈说，东哥，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几年前，总是得不到提拔的小陈去领导办公室汇报思想，领导很客气，要让他先学会做人，聊得很开心，然后随手把桌上的一本书送给他，这本书叫《送礼的艺术》，小陈不喜欢看这类商业书，也没当回事，回去后就随手插到书架中。当决定退役，收拾书架时发现了当年那本书，就随手翻了一下，这才发现书中夹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年龄是个宝，文凭是参考，关系很重要，能力算个屌，会送是王道”。那一刻，小陈一下悟出了这些年，在灾难现场冲杀拼打，数次死里逃生，但总是提拔无望，愤懑的看着围着领导转的那些同事，一个个变成自己领导的原因。他拿着书去了当年送书给他的领导办公室告别，领导看着他说，这书看了，他说，才看，领导说，晚了。然后，起身从书架中又抽出一本书送给他，封面是个光头和尚，书名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小陈将他的故事当笑话讲给我听的时候，我笑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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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西安，与一位退休数年的原某省总队政委吃饭聊天，
老领导口若悬河，兴奋的讲他在部队的光辉历程。领导说，他年轻时部队风气好，只要能干肯干，路是上级铺好的，所以他三十三岁就是团长了。我问那我们这支部队风气什么时候变坏了。他说，就是从那个本来挖石油的粥永糠变成了公安部长开始，把我们这支本来应该做强的部队做大了，我们原本就是省公安厅下属的一个处，排名还靠后，九处吧，因为是现役，结果很多省都高配到了少将。少将处长，总摆不正位置，还总是把自己当成拯救世界的奥特曼，瞎搞创新，啥权都敢揽，啥事都敢干。
我说，新一轮的体制改革，就是打回原型，依旧变成一个处。干该干的事，这样对国家有利。
他说，这些年，内地一些省的风气确实成问题，有一年一个领导高升，在台上告别演说，说了这样一句话：招一招手，兄弟们，我不带走一片云彩。但下面的兄弟就交头接耳的议论说，这老家伙确实带不走一片云彩，但把兄弟们的钱都带走了。说完，我们大笑。
然后，他说，这些年的历任上级领导，只佩服陈家强，一个真抓实干的好领导，但是陈将军最终还是被排挤出业务岗位。这些年，很多地方，提拔作战、政工等管理、教育岗位上的干部少，防火、后勤这类权力岗位的干部多，也应该改改了。对于军人来说，最关键的是“忠诚与信任”，忠诚应该是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但在一些人眼中，变味成对职场中上司的忠诚。信任，是对能力和素质的信任，但在上司的运作过程中，变味成对价值观苟同的信任。这就是劣币淘汰良币的过程。
分别，老领导说，东子，我常看你写的文章，很真实，接地气，坚持下去，部队需要你这种敢说真话的人。
我说，我申请退役了。
他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好好享受国家强盛给我们带来的荣光吧！我们珍惜的是给我们带来荣耀的这身军装，既然决定了，那就高高兴兴的脱下军装。
E
走下飞机，大雪，我没有找人接，在机场排队搭出租，35元到家。生活原本就是这样，35元就能完成的事，为什么一定要为了面子找人接送，我得适应风雨中穿行的孤独。
第二天，起床，销假，按点上班，接到基层部队一个哥们的电话。
他说，东哥，听说你交了报告就走了，不来上班了。我说，怎么可能，交报告是我个人的选择，走与留是组织的选择。这些年，组织对我不薄，如果不是穿军装，我想像不到我还能干什么。我所有的人生经历和人脉积累都是在部队完成的。所以，我还得坚守岗位，等待组织的决定。只是请了五天假出去了一趟，这么多年，只是结婚时休过假，其它时候没有请过假。领导给我说，可以请假出去转转，再好好考虑一下走与留的问题,何况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最后这段时间。
他说，东哥，这就是多年养成的觉悟和素质呀！
回到办公室，悠扬的军号和斗志昂扬的军歌已不再点燃我的激情，我已过了壮志凌云的年龄。这些年，付出了青春，因为我从没有质疑过自己的信仰，所以得到的比付出的更多。对家庭来说，曾错过太多团聚的时光，欠缺太多，对职业来说，尽心尽力，同时，职业也铸就了我，对人生来说，无怨无悔！28年的军旅生涯，我坚守了自己的职业道德，面对危难，也曾胆怯过，但没退缩过。
《未来简史》中写道：人类已经基本战胜了饥饿、疾病和战争，接下来在乎的首要议题，是怎么让自己幸福起来且永远幸福。
我一如既往的看文件，签报告、开会、值班、写心得体会、去餐厅吃免费的午餐，与同事聊改革的前景，生活在一个强盛的国家，生存对我们来说已不成问题时，体制内的稳定和保障所带来的枷锁正在慢慢消磨我的斗志。
消防改制在即，主动放弃职位，给年青人一个希望，这是我对部队最后的祝福！
此刻，我已心如止水，等待命令，脱下军装。
（本文经授权转载，作者：原新疆总队副参谋长 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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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西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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